【大家說】孔銳：陳要五

孔銳

陳要五快步走向食堂，手中拿著兩個飯盒。夕陽下，他神采飛揚，自信而飽滿。我愣在原地半天，把他從上看到下，大半年沒見了，我竟有些不認識他了。盡管陳要五仍然穿著高跟的男式皮鞋，我還是看出來，他明顯長高了?，F在是遠遠地看他，他頭發留長了，似乎上唇還留了胡子，他喜歡做甩頭的動作?，F在想想，一定是半年前，也就是他們醫學系開始見習的時候，陳要五已經開始發育了。有一天，程同學站在窗前晾衣服，突然高聲叫起來，嗨嗨嗨，快來看，老七老七，你那同學談女朋友了。哎，你還別說，這女生還真不錯，好像是也是醫學系的，這就怪了，也不嫌他矮……我們幾個涌向窗口，從三樓向前向下看，我看見陳要五正邁著自信的步伐，從容地一手舉著一把陽傘，一手摟著一個女生的腰，那女生跟他一樣高，他瘦小的身材，讓我不忍心再看一眼。再看一眼，我怕他遲早會被那女生甩了。陽光正燦爛，他正齜牙咧嘴著，因為他是齙牙，這卻讓人以為他的長相很喜慶。

陳要五是我高中同班同學，是農村來的，在家排行老五。他之所以給我留下深刻印象，原因有兩個，一是他是我們班最矮的男生，他總坐在第一排，他矮小的身材，稚嫩的童音，讓全班同學以為班里有名小學生，還擔心他永遠長不大；二、他是某領導外甥，他調皮搗蛋亂打人罵人時，班主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兩句，而且還常常批評對方，你還跟他斗？他長不大，你也長不大？只有他在與同桌發生沖突時，班主任才沒了聲音，因為他的同桌是另外一位領導的兒子。這人個子并不矮，卻永遠坐在第一排，因為他眼睛近視。他身材很高大，人很老實，也很自覺，因為坐在第一排，所以常常弓著腰，一定是生怕影響后面的同學看黑板。如果是這個原因讓他彎腰駝背的話，很容易讓人可憐他。其實讓人真正可憐他的是，陳要五常常在課間，滿教室追打他，邊打邊罵，而他始終露著微笑，從不回嘴。具體罵的什么，教室里太嘈雜，沒人能聽清楚?？僧斏险n鈴聲響起的時候，兩人會立馬坐到座位上，這個時候，陳要五會猛地上來打幾下他，嘴里咕嘟再罵幾句，似乎是做個課間總結?？伤皇浅愐逍π?。

走進了食堂，我一眼看見陳要五正與那位女生坐著面對面吃著飯，一人一個飯盆，兩人有說有笑。他猛一抬頭看見了我，揮動著拿勺子的手朝我喊道，老同學，老同學，到這兒來，坐下來一起吃。那位女生也正朝我笑。好久不見，長這么高了，去哪里見習了？我問。介紹一下，這是我女朋友，我同班同學。陳要五轉身對他女朋友又說，這是我高中同學，口腔系的。陳要五繼續說，這半年去了無錫和蘇州見習，女朋友是無錫的，馬上準備一起去無錫實習。我點點頭看著陳要五，感覺他長大了，想到過去的事情，忍不住撲哧一笑。陳要五問我笑什么？我笑而不回。陳要五女朋友突然停下來問我，是笑我吧？我不笑了，生怕她誤會，直搖頭說不是笑她。陳要五女朋友嚴肅而弱弱地問，那笑什么？我連忙問陳要五，問你，你怎么長這么遲？陳要五收起笑容說，家里窮，弟兄五個，我老五。小時總是吃不飽。我一聽很是驚訝，這不可能，陳要五可是領導的外甥啊。我問，你舅舅難道不管你們？陳要五笑著說，舅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，他們家舅媽管錢。再說了，舅舅從前也只是個教師，舅媽也是農村的，家里負擔也重，可以理解。我一聽，噢噢噢直點頭。陳要五女朋友一臉蒙，又問，就笑這個？我搖頭說，不是。陳要五，我問你，你那時候一下課就追著同桌打罵是怎么回事？你那是欺負老實人。陳要五一聽哈哈大笑起來，說，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約定，他長得胖，又怕動。他答應我，只要每天下課陪他跑步，他就一個月給我五塊錢?？伤麉s不想動，我一想到那五塊錢，我就追著打他罵他讓他跑。五塊錢夠我一個月的生活費，這個賬我算得過來。嗯嗯，你賺大了，你罵他什么？我問陳要五，我很好奇，你嘴巴里一直在罵他什么？陳要五笑著說，我罵他，你是個騙子，你是個騙子。我問，為什么罵他是個騙子？陳要五說，他不跑，我還能要到五塊錢嗎？

作者簡介：

揚州蘇北人民醫院口腔科主任醫師，從事口腔臨床30多年。五年來，邊工作邊創作，至今已有小說、散文、詩歌400多萬字?！堆泪t門診日記》獲人民日報評選的2016年全國十大人氣圖書大獎。著有散文集《你是爬上我額頭的藤蔓》、長篇小說《老馬》等。